双峰话为何越来越普通

 

来源双峰大荷叶,原标题:漫谈“双峰话”(双峰境内的话)!

双峰县,地处湘中丘陵地区,行政区划上属娄底市管辖。双峰话是湘方言中非常典型的语言,民间有语云“湖南话难懂,但湖南话中最难懂的是双峰话”。北京大学袁家骅教授在《汉语方言概要》一书中指出:“倘以浊声母的有无为标准,可以把湘语分成新老两派或两层”。

华中师范大学汉语方言研究室主任刘兴策教授在教学中指出:“新湘语以长沙话为代表,其古全浊音今变为不送气清音,老湘语以双峰话为代表,其古全浊声母基本保存。”

据说,北京大学中文系在湖南共设立两个方言研究点,其一为长沙,其一为双峰,足见双峰话的重要性。根据行政区划历史及语言运用实际,双峰话是可以归属于湘乡话的,故本文中有不少资料,也提及湘乡话。

一、双峰是个方言大观园

我读初一时,数学老师姓肖,是本县永丰金田人。他用方言念同学的名字时,总带着怪怪的音调,如念“展”时的声母不是沙塘话的“j”,而变成了“g”,并且把介音丢掉。每次他讲话,我们总阴阳怪气地学他,弄得他很尴尬。几年后,我们与更多的双峰人接触,才发现我们实在太对不起肖老师了。因为沙塘实在只是双峰的一个小角落,而双峰各地的方言还有很多不同的变种。

“十里不同音”、“隔山话不通”,这样的情况在双峰县内是司空见惯的,同是双峰人,有时相互之间的交流都有障碍。

双峰现有16个乡镇,几乎每个乡镇都有一种主打方言。如果按大致分类划分,则双峰话至少可划分为永丰话、甘棠话、杏子话、花门话、荷叶话等几个分支。(我们沙塘话与肖老师的永丰金田话,其实都属于永丰话这一个分支里。)各个分支间的发音方式各不相同,甚至连声调的数量也不一致,比方荷叶话就比永丰话、杏子话、甘棠话至少多一个声调。

各个地方的方言是有其发音规律的,只要找到了对应点,听懂或者学会说某一种方言也不成问题。

比方说“井”这一类“ing韵”字,沙塘梓门杏子一带都说成“jion”(上声),荷叶井字一带在此基础上变成降调,而永丰印塘走马青树都说成“jiang”(上声),花门锁石一带介于两种发音之间且变成降调,如果继续向西行至娄星区境内茶园万宝一带,你就会发现又变成了“jion”(上声),此类字再如:清、晴、粘、订、腥等。

再比方说“针”“珍”“征”等字的发音,杏子话因为受湘乡话影响,发成“den”(与“中”同音),沙塘话发成“jin”(与“京”同音),荷叶话发成“jing”,永丰话发成“din”(与“丁”同音),过了印塘走马一钱,则又发成“den”音。此类字再如:程、成、诊等。

我在沙塘长大,这里与井字毗邻,又与湘乡搭界,所以我对荷叶话、湘乡话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区分功能,后来又在三塘铺工作四年,在国藩工作五年(国藩的学生来自全县各方言区),再后来又在青树坪工作,接触过不同的方言。有一段时期,我不仅能够用不同方言与人对话,而且能够通过谈话对象的发音区分对方的老家所在大致区域。

但是我发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话了。有时在公众场合一顿胡说,也不知道这里面带着一些什么发音方式。

二双峰话的特色与研究价值

早些与语文教研员英姿老师闲聊时,讲到汉乐府里的《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这中间的“焜黄华叶衰”中“衰”的读音,现在颇有争论。我的意见是,对于这种古音已经消失的汉字,尽量用现代语音去读,没有必要再纠缠在它的古音上。但考虑到诗歌韵脚字的特殊性,可以两读,但教师一定要明晓这样读的原因。

我们都注意到,如果用今天的普通话发音去读“衰”,在韵脚上确实很不协调。但是如果用双峰话去读(suei阴平),倒是押韵得很。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比如说“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中的“徊”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中的“斜”字。

另外,我又想到了古音中的入声字,在汉语标准音的进化过程中,这部分字已经分化到了平声、上声与去声中了。但是,究其发音,双峰话中有不少古入声字的发音依旧保持着其仄声字的读法。

随机挑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按照格律,上联最后一字“直”应该是仄声字,但依据今天的普通话读音,这是一个平声字。其实,“直”是古入声字,应该属于仄声字的范畴。

用双峰话试读读,你会发现它的发音是区别于其它平声字的发音的。类似的还有很多:如七、八、十、切、白、杀、别、叔、刷、拔等。

于是,双峰话的价值就出来了。

在一份双峰籍热心人士组织的方言材料中,特别提及第一人称代词“昂”的用法(我认为正确的写法应该是“昂”去“曰”头):昂,音“昂”,这是一个纯正的湖南方言字,屈原的楚辞中就常用这个字表示“我”,所以说双峰话并不土,而是古汉语一直传承下来的,不像普通话的“胡语”。

当然,人称代词在双峰话各分支方言中,变化是非常丰富的。这里所说的第一人称代词“昂”,其实只流行于双峰县内永丰、梓门、沙塘,以及石牛、印塘、走马、蛇形的部分地区,并且其中的发音也有细微差异。

而青树、三塘铺、甘棠方言中的第一人称代词“嗯”(上声),花门、锁石方言与荷叶、井字方言中的第一人称代词发音类似普通话中的“我”但发音完全不同且各有特色,杏子方言中的第一人称代词发音类似北方方言的“俺”,但加了独特的声母。

湘乡方言作为典型的老湘语的代表,其声母系统保存了大量的古音。例如湘乡方言保留了《中原音韵》时期全浊声母轻音化前的全浊声母体系,保存了近代唇齿音轻唇化之前的近古音。除此之外,它还保存了大量在现代汉语普通话里已经变为舌上音的部分端透定母字的上古音。但是,它还不是单纯的古音的现代版本,因为不断地受到周边语音体系的影响,它是一个发展变化着的语音体系,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

湘语是由楚语发展而成的。楚国覆灭后,楚人大都转移到其南部即湖南一带,他们的语言也就逐步发展成今天的湘语。可见湘语历史的悠久。因为是长江“天堑”的作用再加上楚人一向对黄河流域的政权有抗衡的心态,因此他们的方言也不易被同化或取代,保留的古汉语的特点也比较多。

所以我国的语言学家易礼钧先生在其名为《湖南方言之王——湘乡话》的文章中就说过,要研究屈原的《离骚》必定要懂南方方言,尤其是湖南方言,而湖南方言中又数湘乡方言最重要。

南片老湘语比较保守,它基本上仍保留古浊音声母。在老湘语中古全浊声母字一般仍多念浊声母;它广泛通行于湖南中部、沅水东南、湘水以西和资水流域,如湘乡、双峰、邵阳、武冈等。湖南双峰一般认为是老湘方言的代表点,比较完整地保留了浊声母。

湘乡话可以说是渊源流长,博大精深,很多语句既写不出来,也没有具体的涵义,只可以意会。流传至今也只是靠一辈一辈,口口相传。它属于古殷语系,重鼻音,属古方言区,分布在湘乡、双峰、娄底、涟源四县市,整体发音基本一致。它是一个古老的语种,而且还带了唐代的语调,而其最大特点是保留了较完整的浊音系统。

该文中对一些具体的发音还列举了例子。在此方言区古全浊声母不论平声和仄声都念为不送气浊声母,完整的保存了古音中(如:爬[bo35]、排[ba35]、牌[ba35])、[d](如:团[dua35]、段[dua5])、[g](如狂[guang35]、葵[gui35]、共[gon5]、跪[gui5])等全浊声母。全浊声母清音化的现象发生在《中原音韵》时期。《中原音韵》是反映元明清时代的近代音的著作。湘乡方言保留了全浊声母清音化之前的古音,这就说明湘乡方言保留的至少是近代以前的古音。

另外,双峰方言中没有发f的音,所有的发f音在湘乡方言中都读成h。如非、法、发、疯、方和佛等等。这就进一步显示了双峰方言夹带着的浓重的古语色彩。因为在中古时期,汉语也是同样没有f音的。

如上所述,双峰话不仅保留了大量的上古音、中古音和近代音,还有着自己的发展特点。随着时间的流淌和邻近方言的影响,保留着古湘语特色的古老的方言已经为数不多。而湘中一带的方言(湘乡话、双峰话、娄底话、涟源话)正是湘方言中很特殊的方言。

它们可以说是一批活化石,保留着历史以来的各个时代的语音特点。同时它的价值也在于它不仅保留着古湘音,还保留着极具研究价值的古汉语词汇和语法等等。但是,由于这些方言听起来晦涩难懂,非本方言区的人一般很难听懂和学会,而本地人弘扬方言的积极性和觉悟又不高,研究它的人微乎其微。这就使得这些方言潜在着的巨大的历史价值和研究价值无法发掘出来。

三双峰话,越来越“普通”

我想,历史上的双峰人与双峰话,一定很牛。

蒋琬说着井字话,站在蜀国的文武百官前。

冯子振说着杏子话,出现在他们当年的文联大会。

曾国藩兄弟操着荷叶话,站在衡阳的演武场上。

禹之谟说着青树坪话,站在同盟会的革命斗士之间。

蔡和森讲着永丰话,坐在赴法留学的轮船上。

在中国历史上尤其是中国近代史上,双峰人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湘军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也影响了一代代双峰人甚至湖南人。习惯于在乱世中称雄的湘人,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似乎没有那样的底气十足了。

“我普通话太差了!要是我普通话好一点,我早就……”经常听到有人这样懊恼的慨叹。

确实,双峰话与普通话之间的鸿沟,让很多有才能的人困在家里,甚至于困死在家里。近些年来,推广普通话之风劲吹,大有扫荡双峰方言之势。君不见,政界、商界、文艺界人士,争相以普通话标榜自己;电视媒体上,频频出现双峰人的面孔,他们都争着用不标准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向观众展示着与方言的决裂。

双峰话,越来越“普通”。

四时代让双峰话何去何从

我始终认为,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只要能够相互交流,不论方言俚语还是官方标准话,都是可以的。然而,在双峰的某些场合,普通话被放大成非说不可的工具,大有“说了普通话、活到九十九”的倾向了。

与一些老人交谈时,偶尔有个别词语深深地触动我的心弦。“七扯八拌”“打飞脚”“神不龙冬”,这是一些多么亲切的词汇呀,年纪很小时,我就在这样的词汇里长大。但是,长大后我却极少听到它们在耳边响起了。日后,我与我的后代说话时,怕是再不会运用这些词汇了吧!

年轻人不再继承方言,方言词汇会逐渐消失,双峰话最终将被普通话取代,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实!我们的母语,在某一天,最终会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实!

想到这些,再看到电视里那些对着摄像机霸起蛮讲起屁眼不对背筋的所谓普通话时,心里忍不住生气:你为什么不直接用双峰话说?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我看到在其它城市的一些类似镜头时,普通大众似乎更多的讲自己最习惯的方言,如长沙人,如邵阳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首要的原因,恐怕是经济的发达让他们底气十足,他们的骄气与霸气,让他们敢于把自己的方言亮出来,让别人来适应自己而不是自己主动迎合别人。

还有一个原因,同样重要。无论哪一个对自己方言情有独钟的城市,其历史底蕴一定非常丰富。湖南境内的城市,长沙,邵阳,湘潭,衡阳,岳阳,常德,怀化,永州,益阳,株洲,郴州,哪个不是历史悠久?历史文化是一个城市的根,相对稳定的人文历史环境,熏陶了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百姓,他们有他们固定的根。

可是,我们双峰呢?

自秦朝设置湘南县以来,双峰这一片土地在很长时间没有固定的归属。南朝宋时,双峰成为湘乡的一部分并持续年,但湘乡亦在归属上继续漂泊。

年8月18日,湖南省人民政府发出通知,从湘乡县析出三、六、七区及二区一部分共个乡(镇),新建双峰县(年3月正式成立);析出九、十区共66个乡(镇)给新设立的涟源县。好端端一个湘乡,历史悠久的湘乡,被活生生分割成三部分。

从此,双峰与湘乡分道扬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历来被称为“湘乡人”的曾国藩、罗泽南、刘蓉(其籍在今娄星区茶园镇)、禹之谟、蔡和森等一大批名人在当代遭遇了称谓上的尴尬。

地图上有了双峰这个地名才五十来年,但双峰又经历了归属益阳专区、邵阳专区、涟源地区、娄底地区、娄底市的轮换。五十来岁的双峰,在历史的长河中,它还太年轻,它的根太浅,在纷繁的历史时空中,我们不知何去何从。所以,双峰人喜欢跟风;所以,双峰话处境堪忧。

老人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带着那些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语言符号。年轻人正纷纷离开这片土地,冲着外面那花花绿绿精彩的世界。学者们仰望着双峰,猜测着双峰话里无法参透的玄机,毕竟,他们大都是异乡人。

若干年后,我们也会离开。我们的后人,告诉他们的后人:从前,有一类方言,叫双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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