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一阵闹铃将我唤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二点。中午小酌了一杯,午后睡得有点沉,此刻似乎还没睡够,但不得不起床,学校举行羽毛球比赛,二点半有一场,作为主力队员,我得参加。可我从床上刚一坐起,就感觉胸口的位置有些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吸气的时候,会痛得厉害。这种情况原来遇到过,一般稍微缓一缓就好了。我呆在床上,像往常一样,蜷着身子,屏住呼吸,等待着让症状慢慢过去。没想到,这次不同以往,症状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严重——像荒原里的火苗,借助风力迅速蔓延,来势凶猛,不可抑制——我意识到,有麻烦了!是心脏出毛病了吗?记得几年前体检,心电图提示“T”波改变,医生说这是心肌缺血的表现,有可能导致猝死,硬是把我留下来,住进重症监护室。好在复查的时候,“T”波恢复正常,住了几天院之后,就不了了之地回家了。莫非,心脏真有毛病?我无法再淡定,急忙唤来老婆,医院。剧烈的疼痛像一块巨石,越来越沉地压在身上,恣意渲染着无边的恐惧,令人窒息。我脸色苍白,冷汗淋漓,深感凶多吉少,临走的时候,很留恋地看了一眼家中陈设——还能回得来吗?老婆很快把我送到湖医院急诊室,并立即进了急救室。检查、抽血、输液……好几个医生在身边忙碌着,他们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已经打过两次吗啡了,疼痛并无丝毫减轻。医生担心心血管堵塞,已经做好了心脏搭桥手术的预案。后来老婆告诉我,这期间,她连续两次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可等到各种检查、化验结果出来后,并没有找到心脏有毛病的证据。好在疼痛持续六七个小时之后,终于缓和下来。医生说,还不能排除心脏方面的问题,必须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诊。当晚,我住进重症监护室,医生彻夜值守,严阵以待。我原以为只要胸部不再疼痛,危机就过去了,没想到严重的后果接踵而来——当晚便发现小便排不出来,第二天试着下床,发现下肢不听使唤,软绵绵像面条一般,根本无法站立。胸口以下的地方知觉缺失,连医生的肌注都没有任何痛感。这是怎么回事?心脏没毛病啊,后来做的心脏彩超和心血管造影——那个连着电脑的探头,从手臂静脉血管的切口进入身体,沿着弯弯曲曲的通道,花了半个多小时在心脏部位兜了一大圈——都没发现什么问题。再说,即使心脏有问题,也不至于瘫痪呀。医生了解到,在医院的这几天里,我的肩部、臂部、背部疼痛厉害,手指也有些麻木,便叫来脊柱科的医生会诊。结合颈椎核磁检查的结果,医生们初步断定是颈椎病,很可能要做颈椎手术。颈椎有毛病,这我知道,最近一段时间还常常发作。医生说,平时没加注意,伏案过多,造成颈椎盘突出,压迫了神经。可是,颈椎病真有这么恐怖吗?会突然之间致人瘫痪?要知道,几天前我还在球场上生龙活虎地搏杀呀!颈椎手术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这一刀的。自从排除心脏方面的毛病之后,我尝试着下床活动,扶着床沿站立与行走。通过几天的练习,腿部的力量有所加强。可以勉强走路了,甚至进厕所的那级台阶,我都可以独自攀扶着门框迈上去。肩部背部的疼痛也有所缓解,不像前几日那样,难受得晚上无法入睡。考虑到身体恢复有个过程,我决定先回家观察几天。于是,在医生的许可下,办了出院手续。医院大门,冬日的暖阳像久违的朋友向我敞开怀抱。外面车流涌动、人群熙攘,平日里熟视无睹的道路和建筑物,此刻都让我倍感亲切。终于可以回家了,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和愉悦。一路上,我想着自己的事情,尽管出院诊断书上的医嘱并不鼓舞人心,但此刻,我更愿意抱着一种颇为美好的想法和乐观积极的态度细细作打算。既然心脏没毛病,事情就不会太严重。把颈椎好好养一养,说不定症状会慢慢好转的。过去颈椎不舒服,注意保养一段时间就自然好了。手术多危险啊,想想都恐怖,我应该不至于到了非要手术的地步吧?别再伏案了,克服一些坏毛病,电脑前面的事情并没有那么要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把床上的席梦思床垫拿走吧,换上硬质点的棕垫,这样对颈椎和腰椎都有好处。多练习走路,试着慢跑。我喜欢运动,特别是打球和跑步,它们给我带来快乐和自信。我相信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一些问题可以通过锻炼的方式来解决。也许,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二在家中调养的最初一个星期里,进步是明显的。可以正常行走了,几百米的距离,途中不用休息。在学校中心花园散步,人家跟我打招呼,竟然看不出我有什么毛病。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陪老婆来到菜市场,独自走过门前那一段上坡的时候,心里是何等地高兴。但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不得不承认,除运动功能有所恢复外,其它方面并无大的起色。胸口以下依然温觉和痛觉缺失,大小便也很困难,颈椎的不适一直不能消除。我开始意识到,这些才是真正的问题,呆在家里光靠调养恐怕不行。何况,病不宜久拖,时间久了,耽误治疗的时机不说,情况有可能进一步恶化。我很不安,得赶紧行动,去医院就医。几天后,在老婆和女儿的张罗下,我住进医院脊柱科病室。医院是省医院之一,早就因“北协和、南湘雅”的美名蜚声海内外,我希望能在这里得到帮助。但脊柱科的医生似乎很为难,对于我的情况,他们的意见并不统一。一种意见认为,颈椎肯定有毛病,而且比较严重,具备手术特征,术后症状应该会有所好转;另一种看法却是,颈椎病的症状是一个缓慢加重的过程,我的情况属于突发性质,不太像颈椎病导致,即使手术,也可能得不到改善。医生们各持自见,莫衷一是。后来,神经内科医生过来会诊,他们怀疑是脊髓炎。于是,在脊柱科住了一周之后,又转到了神经内科病室。神内病室在一幢旧楼里,与脊柱科所在的外科新楼相比,条件差远了。室内设备陈旧,热水开水都要到外面去打。因为是冬天,衣服洗后不容易干,又不能晾在室外,于是暖气片成为了大家的烘干机,病室内弥漫着衣物散发的浓浓潮湿味道。我住的是一间大病房,里面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六个床位,加上陪人,住着十来个人。我在靠房子一角的床铺上安顿下来,在这里打发了长达三个星期的日子。这里的病人大都是重症患者。紧挨着我床位的是一个中年人,听说是脑部出了问题,昏迷好多天了,在当地治疗不见效果,几天前转到了这里。他早年跟老婆离了婚,只得由女儿陪护着。女孩看上去二十岁左右,身材削瘦,脸色苍白。她在省内一所高校读书,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又找不到其他的人帮忙,只好休学回家照顾父亲。我看见她整天都在忙碌着,给父亲端屎端尿、按摩捶背、擦洗身体,有空的时候,自个儿给父亲说说话,希望能唤醒昏迷中的人。她似乎力气不够,每次给病人翻身都会累得满头大汗。见父亲的病情并无起色,她很无助,会在走廊的某个拐弯处暗自垂泪。但她从不抱怨、从不诉苦,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一切,表现出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坚强。也许,当人遭遇危难时,正是身边的人凭着这种坚强,坚持着、忍耐着,不离不弃,用尽所有力气,去托起那脆弱不堪的生命。在神内病室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我的心情是不错的。我特意在网上查过资料,认为自己的毛病跟脊髓炎很相似,或者说就是脊髓炎。事实上,我并不希望自己得的是颈椎病,到神经内科来,不用手术,吃吃药、打打针,正合心意。不料的是,从后来做的各种检查来看,找不到确诊的证据,甚至做了腰椎穿刺,也未能发现问题。医生转而怀疑是脊髓血管病,但脊髓血管造影的检查,同样不见异常。由于不能确诊,医生不得要领,除每天给我打点激素及一些营养神经的药物之外,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了上帝。我很沮丧,每天躺在病床上,看着头顶缓缓滴落的药液,内心十分茫然:这小小的液滴跟我有关系吗?输入身体的激素,除了刺激食欲,让我长几斤肉之外,还能干什么?但老婆不这样认为,她相信医生总会有办法的。自我生病以来,一直由老婆陪护着,她不仅照料着我的生活起居,带着我到处求医,还得兼顾工作和家务,劳心费力,特别辛苦。住院期间,医院、单位和家三者之间来回奔波,医院陪护。病房里条件差,人那么多,那么挤,她在我床边勉强腾出一小小空间,摆上从护士那儿领来的沙发床,和衣躺下,熬过一个个难眠的夜晚。她不停地查找资料、打听消息。网络上有个“好大夫”平台,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生在线,可以咨询与挂号,那是她每天都要光顾的地方。她加了好几个病友群,通过交流,希望能得到指点和帮助。在一个记事本上,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平时收集到的信息以及我每次看病、治疗的情况。她与我讨论病情,经常安慰我、鼓励我,对我说,别着急,有她呢,会好起来的。总之,她像一个强悍的巨人,而我,则是襁褓中的孩子。从医院出院后,老婆了解到一个同事的小孩医院神经内科当医生,认为通过这个关系,可以得到一些关照,于是,医院又住了两个星期,但依然无功而返。之后,还尝试过中医的办法,在湖医院做了一个多月的针灸治疗,尽管医生用一根根长针把我扎成刺猬,也不曾有什么效果。医院解决不了问题,老婆说,应该到北京去看看,那里的医疗水平也许会更高些。她试着联系到一个在北京的朋友,朋友听到我们想来北京看病,很热心地张罗着,医院、安排住所。我们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医院。为了找到想要找的医生,老婆甚至凌晨三点起床,医院门诊排队挂号。但结果仍不理想,除了确认颈椎的毛病外,并无其它发现。神经内科的医生说,脊髓受到了损伤,但不太可能由颈椎病导致,也许是某个偶然因素所引起,因为是一过性的,事后就很难查到证据了。离京之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们申请了一次专家会诊。医生们东摸摸、西看看,也许是脑洞大开,他们想到了抑郁症,说抑郁症也有可能导致这些毛病。于是,医院开出的药丸,心情复杂地回了家。三谁能想到,为了确诊颈椎病,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医院转了一大圈,得到医院开出的药丸。要是搁在现在,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什么抑郁症的说法的。当然,大病不期而至,让我猝不及防,我难以面对现实、接受那种突然之间的改变,心情抑郁是肯定的。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信心。在单位,我是一个体育运动坚持得最好的人,早晨跑步,晚上打球,每天锻炼好几个小时,从来不会觉得累。每年体检,那些写满各种指标的体检表,告诉我身体一切正常(除了有一次心电图有点异常之外)。可是,一夜之间,我毫无预兆、莫名其妙地瘫痪在床,这种情况,换成谁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这些都是发病之后的事情,发病之前,我不抑郁啊。何况,抑郁症真会导致瘫痪吗?这也太像个神话了吧?但我当时还是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倒不是病急乱投医,既然找不到其它毛病,就有可能在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至少,这跟后来万般无奈之下信鬼神、请人做法事、在祖宗面前烧香叩头求保佑相比,要靠谱得多。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治疗抑郁症药物的副作用很大。在开始服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头晕、恶心、四肢无力、小便更加困难,甚至无法排出,好几次不得不半夜医院插管强排。在我忍受着剧烈的药物反应完成为期三个月一次的疗程之后,并没有等来什么好消息。终于,我彻底崩溃了。我是多么地无助啊,疾病缠身,我无法解脱。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祸害了我,就像一场战斗,不知道对手是谁,只能像提着长枪、骑着飞马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一样,付出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我曾经那么害怕手术,把自己交给那些面无表情的外科医生,在手术室的无影灯下,到底会发生什么呢?可现在,我多么希望得的就是颈椎病,可以去接受手术。记得有个同事,因颈椎病导致无法行走,手术后,恢复了正常。我想,就算恢复不了,能找到病灶,对症治疗,心里也踏实啊。我每天都在纠结着,似乎一刻都不得安宁。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问题没发现?这毛病太可怕了,它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不知道哪天突然冒出来,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感觉头顶始终悬挂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砸中脑袋。白天老婆上班,我一个人呆在家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绝望。好多次跑到同事的办公室,诉说心中的不安;好几次打电话给老婆,说我受不了了,要她赶紧回家。到了晚上,半夜惊醒,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些可怕的念头。不得已,翻身起床,一个人跑到外面,漫无目的地晃荡。老婆发现我不见了,出门四野里寻找。在某个角落,她看到了目光呆滞、脸色苍白的我。这样的日子实在无法忍受,我必须寻找出路。在同事的热心帮助下,我医院神经内科知名专家凌峰教授。于是,女儿研究生考试刚一结束,老婆和女儿就陪伴着我再次来京求医。凌教授花了半个多小时耐心听取我的诉说,仔细查阅资料、了解病情,最后她说,虽然颈椎手术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的确没有发现其它毛病,不如先把手术做了——就像一本书,不把封面揭开,怎能知道书中内容呢?我终于决定做手术了。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阳光恣意泼洒,并不理会寒风的凛冽。手术后,虽然当初并没有收到立杆见影的效果,但我接受了现实,不再纠结,内心坦然。心态好了,加上日后的康复和调养,身体终于慢慢地有所恢复。也许,事情就是这样,面对困境,要敢于破局。当你终于迈开第一步之后,前路豁开,可抵彼岸。年11月25下午突发的那场大病,让我学会勇敢,学会坚强。年4月30日,长沙月塘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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