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内容摘自粤讲粤得队(卢碧妍、欧阳梓莹、陈芷君、林惠莹):《历史地理视角下顺德均安话特色语音研究》,年古村调研成果集。
顺德方言是传递顺德美食文化的特色语言符号与声音,顺德文化伴随着“世界美食之都”的美誉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但本土方言乡音被广州话、普通话代替的现象却愈来愈严重。因此,研究丰富有趣的顺德话,有利于发现顺德方言的语言魅力,传承顺德历史文化,增强人们对顺德乡土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而在顺德十个镇街中,顺德均安话语音与众不同。如“我”的韵母的发音,顺德范围内除了均安读“ai”,其他九大镇街都读“?”或“?i”。
佛山市顺德区均安镇行政地图
同是顺德区范围内,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弄清楚这些问题,也许可以透视顺德的建县历史与人口迁徙历史,从而更好地深入认识了解顺德历史文化。
均安话特色语音共时(空间)上的研究
1
人称代词“我”的语音地理分布差异
第一人称代词“我”在广府话中的读音形式复杂多样,差异较大。人称代词“我”[η?35]已经在广佛地区年轻人的新派读音中占据主流,而在顺德区内广大的乡镇粤语中,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派读音,人称代词“我”则有不同的读音形式。
从各地的老派读音来看,“我”的韵母发音差异主要表现为几种类型:[-?]、[-ai]、[-?i]、[-oi]、[-ui],各种读音形式分布如下图。
广佛“我”的韵母语音地图
其中,陈卫强教授认为:“[-?i]类分布于佛山的禅城区、顺德区和南海区,广州的从化区、增城区和番禺区。佛山的西樵、丹灶、鬼城、大沥、广州的街口、荔城等地读为[η?i35],大良、陈村、杏坛、市桥、沙湾、大岗等地鼻音声母脱落,读作[η?i35]”。但是,陈教授总结的[ai]类读音只提到在广佛地区分布于南海区、三水区、广州的白云区和花都区,未提及顺德均安镇也同样存在此类读音。
我们在对比分析顺德区10个镇街的“我”发音后发现,从各地的老派读音来看,根据粤语拼音方案,总结顺德区“我”的词形差异主要表现为三种类型:[-?]、[-ai]、[-oi]或[-?i],其中,[-oi]与[-?i]差别微乎甚微,都是圆唇遇摄韵母,只是[-oi]比[-?i]口型更圆一点。
顺德区“我”的韵母语音地图
[-?]类主要分布在顺德中部和西部如:龙江、勒流、伦教、大良。
[-?i]或[-oi]类主要分布于顺德南部和北部如:杏坛、均安南沙、均安星槎村、容桂。
[-ai]类主要分布在顺德西南部的均安,尤其集中在三华社区、新华社区、沙头社区、仓门社区等村居。
具体到所选取的6个调查中,“我”的韵母发音的分布图如下。
均安镇内“我”的韵母发音的分布图
从卫星地图分析可得,棕灰色密集区为人群居住集中地区,与所选取均安镇中心的三华、沙头、仓门、新华相匹配,其中南沙居委会以岛屿的独特位置独立于均安镇边缘,与杏坛镇的联系更为密切,星槎村作为均安的西北部,因中部丘陵(墨绿色凸起色块)阻隔,较远离均安镇中心地带,语音也不同于三华、沙头、仓门、新华。
除此之外,我们要研究过程中还发现,在顺德地区,量词“个”与“我”的词形地理差异和分布完全一致。在“我”的韵母读为[-ai]的地点,“个”的韵母也读为[-ai]。而在“我”读为[-oi]或者[-?i]的地点,“个”也读为[-oi]或者[-?i]。在“我”读为[-?]的地点,“个”则为[-?]。
前辈学者在研究广州话时也曾注意到这一现象,李新魁(:74)就提到广州白云区“我”和“个”两字的读音有异,显得较为特殊。麦耘(:)也提到“古歌韵系字在粤语一般读[-?]韵母,而番禺市桥镇则有两个例外字:我、个。此二字带“-i”尾的读法在粤语并非孤例,广州北郊就有。”
2
“老”“好”类豪韵字的韵母读音裂化的地理分布差异
我们在实地调研中,分别对12位均安老人和两位大良老人进行专门语料收集,并通过在调研点的街道上不经意性采访,记录他们用口语说《寻味顺德》均安烧猪的某旁白片段的语音,对比分析发现在“老”“好”“到”“煲”等普通话是[-au]韵发音的字音,大良人通常读作[-ou]韵,而均安的三华、新华、仓门、沙头则读为[-au]韵,南沙和星槎则同大良一样读作[-ou]韵。
韵母的语音地理分布图如下。
均安镇内“老”类豪韵字的韵母发音的分布图
我们发现,这个分布规律居然与人称代词“我”的韵母发音的分布规律相一致,因此我们猜测造成语音分布地理分布差异的影响因素应该是一致的。
3
影响均安特色语音地理分布差异的历史地理因素
地理位置因素
地处顺德西南边沿的均安镇,四面环水,江河阻隔,交通不便,因此在尚未修建跨江大桥和各种高速公路前,均安与大良的交流是比较少的。地域的隔离使其口音差异显著,均安话在顺德独具特色。
而星槎村与均安镇中心之间有一片起伏的丘陵阻隔,成为星槎村口音区别于三华、新华、沙头、仓门等村的影响因素之一。
至于均安南沙岛,虽然四面环海,北隔东海水道,东线与杏坛的马宁、北沙、海凌相望,南隔东海水道,西线与均安新华、天连相望,但是历史上南沙岛却一直与杏坛的居民的联系更为密切。
据当地老人家说:“在马宁特大桥未建立前,顺德均安南沙的部分居民每逢清明总要搭轮渡到杏坛或中山拜祭先人。”而查阅《清咸丰年顺德县志》各时期建制沿革,却发现在民国29年以前,尚未出现“南沙”这一地名。而南沙居委会所处的地方在年以前,一直归属现杏坛镇管辖,因此南沙居委会的口则与杏坛口音是一致的。
人口迁移因素
要深入探究均安内部特色语音地理分布差异的根本原因则需要从人口迁移的角度切入。
据说,均安人除了星槎的何氏族是从杏坛镇迁徙来的,其他的大部分村都是沿着西江一路迁徙而来,实际上也是把九江话携带而来,而现南海九江也是把“我”讲成[ηai35],把“个”读成[kai35],洪秀全的故乡花县(位于现广州花都区)也是讲[ηai35]和[kai35]。
虽然据《清咸丰年顺德县志》记载,现均安南沙社区的氏族是大约在元朝期间从江尾堡(现均安镇)和现中山迁出,欧阳氏族人口繁衍成大族,但是原始星槎和南沙人大多数由杏坛镇迁徙而来,在山河的阻隔的附加影响下,星槎和南沙保留了杏坛口音[η?i35]。
最早迁徙而来的均安人大致在两宋时期,据《欧阳氏宗谱*卷四*世系源流》所记载,“……叔华生景升(注:还有景和)升生健字荣可,南宋嘉定庚午乡举(作者注:应为景泰年间)任南雄知府,生四子、存行成三居故土,道信徙居广州而生四和,和玉迁顺德江尾(注:今均安镇),和壁迁居三水,(还有中山)和玺迁居南海龙乡,和礼迁居新会篁庄(注:今江门市),各自以荣可为始祖,以叔华为曾太祖焉,皆辅裔也。”此阶段对应的粤语语音应是上古语音系统,如上古歌部的拟音是[ai](王力:;潘悟云:)
顺德均安粤方言村在北宋时期甚至汉唐时期已经建立,如在宋末崔、周、梁、谢姓人已在三华开村,开村时崔氏为大族,有三子名华夏、华胄、华杰,故取村名三华。
元朝至元二十四年()欧阳氏兄弟迁至江尾,兄居于三华,后人口渐繁,现成为大族,不断向均安其他村落迁徙扩散,扩散方向主要为在先均安镇中心的新华、仓门、沙头等村居。
因此,从共时平面来看,在地理位置和人口迁徙的综合因素影响下,使均安镇中心(如三华、新华、仓门、沙头)的部分语音不同于均安镇边缘的星槎和南沙。
均安话特色语音历时上的研究
1
人称代词“我”的韵母的读音及演变规律
在不同年龄段的发音情况
在随机采访的位均安人中,年龄段分别为15-30岁(青年)、30-60岁(中年)、60岁以上(老年),各40人。
我们发现,即使在均安各自6个村居中,同个村居中不同年龄段的人讲“我”的类型也多样,且呈现一种规律:在三华、新华、仓门和沙头村,96.5%的青年人一般都在讲“我”时韵母发音为[-?],60.5%的中年人的读音则为[-?i]或者[-oi],59.4%的中年人的发音为[-ai],95.6%的老年人的发音为[ai]。而南沙和星槎的青年人对“我”的读音大多数是[-?]音,中老人人则为[-?i]或者[-oi]。
由此可见,[ai]应该是当地较为古老的语音,只能较多在中老年人遗留,部分教育程度高的中老年人也慢慢向[-?i]或者[-oi]或[-?]演化。
通过对老中青三代对人称代词“我”的发音情况的统计分析,我们推测人称代词“我”的韵母发音正向[ai]-[-?i]-[-oi]-[-?]演化,而[-?]已成为新一代青年人的主流,将会取代[ai]。
韵母的演变规律
人称代词“我”的韵母的演变先后顺序大致为[ai]-[-?i]-[-oi]-[-?]。
据《分韵撮要》记载,中古果摄字除个别上古微部之外,大多摄字都来自于上古的歌部。上古歌部的拟音是[ai]。
拉波夫总结出三条语音演变规律:(1)长元音高化;(2)短元音低化;(3)后元音前化,其中以长元音高化演变最为常见。长元音[-ai]逐渐高化为[-?]比较符合此条语音演变规律。
到中古时,[-ai]歌部韵尾脱落,演变为[-a]。中古后,主要元音逐渐高化成[-o]或者[-?](潘悟云:)[7]在大多数汉语方言中,例如北京、西安、武汉、成都、合肥、扬州、苏州、长沙、双峰、南昌、梅县、厦门、潮州、福州等地的歌韵字都以圆唇元音[-o]、[-?]或者[-u]为主体(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
因此,现代均安话中人称代词“我”韵母读音演化会一步步经历从中古语音[ai]到[-a]的歌部韵尾脱落,演变为[-a],再经历元音高化成[-oi]或者[-?]。
2
“老”好”类豪韵字的韵母的读音及演变规律
在语言音韵学上,韵母分为61类韵系,一般通俗地理解,类似于“老”“毛”“好”“到”“到”“早”“刀”在现代汉语中读作[au]韵的称为豪韵字,类似于“铺”“苦”“孤”“古”“故”在现代汉语中读作[u]韵的称为模韵字。
在《分韵撮要》的第十二韵“孤、古、故”韵内,就包括了模韵字和豪韵字的举例说明,如下表。
《分韵撮要》的第十二韵“孤、古、故”韵的模韵字和豪韵字
而“老”“好”等豪韵字在现顺德均安镇内不同村的白读出现[au]和[ou]两类读音的现象,则是[u]元音裂化程度不同的结果。
在不同年龄段的发音情况
与人称代词“我”的韵母发音调查过程相似,在随机采访的名老中青年中,“老”“好”类豪韵字的发音情况没有明显的年龄差异,三华、新华、仓门、沙头的中老年人一般都读此类豪韵字为[au]韵,南沙和星槎的中老年人大多数读为[ou]韵,而青年人则有时读[au]韵,有时读[ou]韵,由于受大良话的影响,青年人大多数情况都会读[ou]韵。发音情况与共时的地理分布无太大差异,如下表。
顺德均安和大良的豪韵模韵字音读裂化的情况
韵母裂化的演变规律
粤方言的遇摄以及止摄开口字普遍发生了从单元音韵母变为复合元音韵母的变化,这种现象我们称之为“裂化”。
这种变化涉及两个明显的高位元音:i、u,如单元音[-i]裂化复合元音[-ei],如大良话中的“飞[fei1]机[ki1]”、“基[ki1]地[dei3]”等字,但在广州话中就则讲“飞[fei1]机[kei1]”、“基[kei1]地[dei3]”,在乐从话中讲“飞[fi1]机[ki1]”、“基[ki1]地[di3]”,这就是从[-i]单元音韵母到[-ei]符合元音韵母的裂化现象。
同样,[ou]和[au]豪韵的形成也经历类似的由单元音[u]到符合元音韵母裂化过程。
据《分韵撮要》、《CantoneseMadeEasy》、《广州话字典》的字典的韵类对比总结,如下表。
三部字典的韵类对比
因此,总结广州音韵第十二类的演变通路可见下图。
广州音韵第十二类的演变通路
顺德均安的独特音韵[au]其实与[ou]的演变通路属于同一类,只是所表现的层次不同。广州话、顺德大良话和均安星槎村、均安南沙表现为第一层次[ou]韵,而均安的三华、新华、仓门、沙头由于地理历史等因素影响,表现为第二层次[au]韵。
对于豪韵中由[-u]到[-au]的演变过程,朱晓农()认为是先经历了单元音化(即由[-u]变[-o]或[-?]),然后高化(即[-u]变[-ou]或[-au]),随着演变的程度不同,同一时间不同地区就会出现[u]、[ou]、[au]、[-?]并存的现象。
这样一来,豪韵在演变的过程中便会歌韵合流,如顺德(大良)的“高”[k?53](=歌)、“刀”[t?53](=多),而均安三华、新华、仓门、沙头的“高”[kau53]、“刀”[tau53]。
3
顺德均安话的其他特色语音特征
保留个别“安-an”类语音
在一般顺德话中,类如:“安、肝、干、岸、按、庵”等字音一般为读[-on]音,对应的粤语拼音和普通话拼音如下表。
顺德话与普通话“安”类字音拼音表
显而易见,顺德话的“安、肝、干、岸、按、庵”等字音,均安话以其[-an]韵母与其他顺德话与众不同,却和普通话极为相似,而其他顺德乡镇口音则只是存在不同的声调差别,都读[-on]韵母。
保留个别“皮b-”类浊辅音头
在顺德十个乡镇中,“皮”的顺德语音在老派均安话和老派乐从话较为突出,各乡镇的“皮”字的老派音读如下表。
顺德话与普通话“安”类字音拼音表
粤语拼音方案中,[p-]发音时口形与[b-]相同,但从双唇冲出的气流较强(语言学上所谓不送气与送气之分),与普通话中[p-]的发音相同,所管的字也大致与普通话的[p-]相对应。
例如:怕pa35破po35皮péi34平ping45排pai45。但由表5可见,顺德均安话和勒流话的”皮”的音头浊辅音[b-],其他乡镇的发音一般为清辅音[p-]。
结语
在人口迁移、古音遗留的历史条件与经济发展、外来语音影响的现代因素冲击下,大部分的均安特色语音已经无迹可寻了。
据此,我们只能从个别特色语音,如“我”[-ai]、“老”[-au]类豪韵的地理分布差异,从历史地理因素中捕捉到均安语音演变的蛛丝马迹。从老中青三代均安人的日常交流语言中,探究均安语音与周边语音的融合现象。我们力求做到以小见大,从细微之处去探索、挖掘均安语音文化的历史渊源、提取出趣味十足而又不为人知的部分。
语言本来就是一种文化!口音更是体现到村落居民的精神气质,是每个小地方的地域文化之一!我们希望能从乡镇特色语音切入,一点一滴地挖掘顺德话特色。
也许我们的努力微不足道,也许我们的学识浅薄疏漏,但我们有责任有能力去努力保护和传承自己的文化,守住顺德的根!这就足矣!
编辑:樱木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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