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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玉梅

作者：新闻传播系新闻学专业班赵海洋

指导老师：武怡华

1

院子外看门的大黄狗轻吠了两声，20岁的李玉梅躺在炕上翻了个身，还是没睡着。

身旁躺着的两个儿子均匀的呼吸着，大的两岁，小的才几个月大，都是前夫的。东北夜晚的春风刮着光秃秃的柳条呜呜作响，而她，明天要去相亲了。

年出生的李玉梅十六七就结婚了，在那个年代不算早，男的是本市的飞机出纳员，是个肥差，每个月挣得不算少，可谁会嫌钱多呢？老二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因为贪污畏罪潜逃，连带着公款也卷跑了，机场所有工人的工资，采购设备的钱，都没了。

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大着肚子的李玉梅没少挨工人的指点，心里也气也委屈，她也跟着一起骂。时间长了，父亲看着女儿这么下去，也不忍心，老二出生大几个月了，就想着托关系给物色再找一个。

父亲是开服装厂的，生意不错，人脉也广，李玉梅长得漂亮，爱打扮，对人也好，就是性格有点火爆，带着俩孩子，但也不愁嫁，托市公安局长给她在司法局介绍了一个职工，明天见面。结果当天那人家里有事没来，介绍人碍于李厂长的面子，硬是把他最好的战友赵有林拉过来相了亲。

小伙子朴实憨厚，就是长得不怎么地，大饼脸，蒜头鼻，两只眼睛加在一起也没李玉梅一只眼睛大。

李玉梅当然没看上。不为别的，嫌人家丑。父亲着急了“人家小赵在市司法局工作，还是八级车工，有手艺，有文化，人又老实本分，你有啥不乐意的？嫁过去就图他对你好，长得好能当饭吃？”最后一句声调高了些，把炕上睡觉的老二吵醒了，婴儿啼哭声尖锐的让李玉梅脑仁疼，她没出声，转身进了里屋。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赵有林送给李玉梅了一盘磁带，《北京的金山上》。她还挺意外，没想到那人看着不怎么样，还挺浪漫。

后来也不知道是她想通了，还是小伙子的真诚打动了她，反正他成了李玉梅的第二个丈夫，也就是我姥爷。

哦对，李玉梅是我姥姥。

结了婚以后，可能是李玉梅发现了赵有林的内在美，俩人感情越来越好，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蹦。又生了两男两女，加上老大老二，一共六个孩子，家里像个小幼儿园。

2

天有不测风云。生完三女儿和四儿子，肚子里还怀着老五的时候，文革了。因为赵有林小时候跟日本人学的修车手艺，又读过书，所以被打成了“右派”，让他下乡劳动改造。他知道这是“冤假错案”，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服从命令。李玉梅再不服气，也得带着四个孩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跟着赵有林下乡去了。

刚到乡下没多长时间，老五就出生了。新生儿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让他俩更加焦虑——一大家子吃饭都成问题，顿顿的野菜糊糊让每个人都一脸菜色，孩子们一个个瘦的跟大头豆芽菜一样。李厂长只能偷偷的接济女儿一家。李玉梅一边照顾着五个孩子，一边盼着赵有林早日平反，在这里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一转眼，又过了两年。

年的春天，李玉梅又怀孕了。这是她第六个孩子。

老幺是腊月出生的，东北的冬天冷的瘆人。李玉梅要生的那天大队也不给赵有林假，老大去当兵了，家里只剩四个孩子。老二跑去请村里唯一的接生婆，结果那人家里有事不去，还跟他说：“先让你妈自己生着，她都生那么多个了，没事。”

老二只能把邻居家的婶子叫来帮李玉梅。生到一半的时候，难产了。孩子生出来了，胎盘还在里面。老二硬是把接生婆从家里拽了过来，结果她着急回去，想快点接生完回家，一个不小心，李玉梅大出血了。

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倒，所有人都慌了。

老二吓得哭着跑去找赵有林，赵有林一听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窜出去，找人借了牛车，几个人把李玉梅用被子裹着医院，躺在板车上的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还好送得及时，李玉梅被抢救了过来。

3

年，赵有林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城里通知他错批平反，让他去原单位报道。他回家把消息告诉李玉梅，两个人抱在一起笑着，又哭了。黑暗的生活仿佛看见了曙光。

第二天，赵有林早早就醒了。把放在箱底的工作服翻了出来穿上，带着全部证件进城了。

为了省钱，进城六七十里的路，赵有林一下一下骑着自行车去的。心里高兴，他也不觉得有多累。

赵有林去单位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正好在门口碰见了公安局长，俩人一见面，他递给局长一根烟：“上面给我们平反了，什么时候能回城里啊？”

局长心里其实并不想管这些事。

局长看着他：“这个我也不清楚，还是听上面通知。你就安心在家等着吧！快了！”说着，敷衍的拍了拍他的肩。

听了局长的话，赵有林心里也有了底。

他回家路上买了点水果，还有一直舍不得吃的饺子，想着回去跟老婆孩子庆祝庆祝，一家人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心里想着，脚下的自行车蹬的更起劲了。

在途中，他远远看见了原单位押送犯人的大挂车。

在上一个大陡坡的时候，他们俩相遇了。赵有林突然听到大挂车发出一声异响，他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不适感。大挂车下坡的时候，车尾突然向赵有林冲了过去，车的最后一节，脱钩了。

赵有林来不及躲，车前牵引绳上的大铁钩直直朝赵有林的头上砸了下去。他滚到了坡下，怀里的水果和饺子洒了一地。

他没有李玉梅幸运，医院的路上就没气了。

丈夫死了，她还要带着几个孩子继续活下去。

为赵有林处理完后事，她带着死亡证明去城里给他办手续。结果赵有林的单位不承认给他平反，李玉梅又去市公安局找局长上访。到了局长办公室，她跟局长说：“老赵前几天才去的单位报道，现在他死了司法局就不承认了，你看这事怎么办？”

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抽着烟：“你放心，老赵是我最好的战友，我会给他处理的。你别着急，先回家等消息吧！”

把李玉梅打发走了，局长立马就给手下打了个“查一下司法局赵有林下放的是哪个大队，就是前两天死了的那个，让他们看好那一家！别让那个寡妇进城！”

局长收到通知，近期上面领导要来市里视察，他可不想在这期间有什么负面影响。

李玉梅第二次上访的时候就被拦在村口了，村长跟她说：“我们也没办法，上面通知的，我们就是照着办。”李玉梅气的朝那几个人破口大骂：“你们有没有良心！”

回家以后李玉梅把几个孩子叫进屋里，告诉他们现在就睡觉，晚上要出门。孩子们问去干什么，她没吭气。

到了晚上，村里人都睡了，李玉梅带着五个孩子，大的牵小的，准备进城。结果刚出村口又被拦住了。村长和几个人披着外套打着手电筒：“你就别折腾了，不可能让你进城的，快回家吧！”

后来这样的戏码又不知道上演了几次，终于，最后一次“出逃”，成功了。

李玉梅带着几个孩子走上了进城的路，六七十里的路，凌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却浇不灭她心里的火。

早上八点钟，她站在了市公安局的大门口。她把五个孩子放在门口堵了一排，等着局长来。路人纷纷侧目。

等了半个多小时，局长的轿车停在了门口。李玉梅看见了车里的人，她两步上前去拉开车门，一把将局长从车上拽了下来，没说话，先给了局长两记耳光。

好像把这几年所有的恨都发泄了出来。

她不管围着看热闹的人，指着局长的鼻子：“老赵死了你就不认人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要遭报应的！”

局长面子挂不住，让李玉梅带着孩子去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局长还想找借口拖延：“这阵子上面领导下来视察，等过了这阵儿，我肯定给你们解决！”李玉梅不听，把几个孩子放到办公桌上，朝屁股上一掐。一瞬间，屋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李玉梅也跟着一边哭一边骂。

局长拿他们没办法，最后协商，让她们回城，再赔八千抚养费。他让会计把八千块钱送到办公室，把钱扔给李玉梅，让她赶紧走。

李玉梅拿着钱看着局长：“这是你战友的命！”局长背对着她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她把钱塞进衣服的夹层里，带着几个孩子走了。

4

踏出公安局的大门，李玉梅长叹了一口气，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孩子，她突然感到了无尽的疲惫与迷茫。

她能干什么呢？

这笔钱只够买一个小平房。

为了养活几个孩子，她推着车去火车站卖水果。

冬天的雪，落在盖着水果的被和她挂了霜的眉毛上，夏天热烈的太阳，把她滴落的汗水晒成了盐粒子。

李玉梅就这样一个橘子一个苹果，把孩子们养大了。

孩子们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破旧的小平房变成了楼房。

李玉梅，也慢慢变老了。

人生就是不断的迎来送往，不变的是爱。

当她哼起“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我就知道她想我姥爷了。

稿件来源：赵海洋

排版：王从珊

统筹：赵子涵

审核：夏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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