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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字原创,图片引自网络。
地面吞没了车水马龙,空空的回声水一样。石榴捂着耳朵,颊上的伤像要叛逃的风筝。
通道旁卖小吃的吆喝声似冰刀,勾着石榴脖子上脸上的枝枝杈杈。
校门开了。黄帽头儿嘻嘻哈哈掠过身前,两手张开似返巢的鸟儿。石榴用眼睛揉搓那红山楂般的脸蛋,荷叶短发根根直立去抓那绿豆芽般的身体。
孩子的脚步是汩汩的流水,石榴眉上罩着烟。一个男孩挥拳打黄帽头顶上的球球,却摔了个腚墩儿。孩子们飞溅的笑声惊飞了觅食的鸟儿。
石榴打了个喷嚏,一张一翕的鼻孔像院子旁边若隐若现的垃圾。
这是石榴第次单独接女儿。以前多是妈接。
妈姓刘,自打跟爸离婚就见不得姓石的。偏生石榴男人也姓石。
妈常撅着嘴接外孙女,撇着嘴数落石榴:“咱俩都是狗命,哼!”
石榴闺女不乐意了:“狗命咋?狗命好!”
闺女属狗,叫布丽。
石榴生产那天,太阳像个火球。手术刀在肚皮上游走,石榴耳朵淌着油。她后来迷糊了,隐约听见弟喊:“姐,被子掖好!”
汗像盐碱地吞没了她,足足腌了两天两宿。等拂去眼前的白毛,昏黄的灯瞬间拉起一只小白手。
出了月子,男人也没回。
“跟他离,不过了!”三舅妈撺掇。
石榴妈瞪三舅妈,道:“不跟他过,跟你过?!”
石榴背过身,男人跟亚麻头发的照片又浮上眼前。
亚麻头发之前,还有个红头发,石榴知道。男人也清楚石榴全知道。
“你咋不说啥?”他有回喝多了,问。
那天夜里,石榴摸着鼓鼓的肚皮,像按着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头。
妈打电话来,问:“你爷们哩?”
石榴咽唾沫:“滚了。”
男人真没在屋,天知道去了哪儿。冷清的月光罩着石榴,也箍住了妈那张不情不愿的嘴。
刮大风第二天,石榴扯嗓子嚎了一声,妈带着医院。
护士打开手术室的门,问:“谁是石榴家属?接孩子!”
妈推弟媳,说:“你去,我不待见老石家人!”
孩子两岁时,男人回来了,只说了一句:“我啥也不要,咱分吧。”
黑胡茬像一个个针眼烙在他脸上。
窗外的鞭炮声跟当初婚礼上的“二踢脚”一般响。
风顶开房门,冰凉的手扶在孩子床边。石榴打了个冷战。
妈端饺子过来,破例没抽烟没吐痰,只问道:“姑爷,你让我们过个顺当儿的年,中不?”
男人没吭气。
妈拿来两副碗筷,淡淡地说:“趁热吃,啊。”
石榴一动没动,男人也一动没动。饺子凉了,妈眼里的一点亮光也凉了。
那天夜里月亮格外圆,像小时候爷爷烙的大饼——饼上有个窟窿眼儿,男人钻过去,头都没回。
小弟媳说:“姐,你搂着我哭呗。”
石榴咧嘴:“哭啥?炸药包挪道儿了,挺好。”
男人真是属炸药包的,乍看宽肩大脸笑嘻嘻,日子久了就知道血管里淌的全是酒。
一天,男人要吃饺子,石榴说蒸饺好,男人说煮饺好,一来二去,男人猛地翻了脸:“妈的,有这功夫,老子都出溜俩馆子了!”
石榴撇撇嘴:“下馆子不要钱?”
男人眼珠闪绿光:“败家娘们,娶了你就是晦气!”说着一拳挥过来,石榴脑门上便多了个疤。
牵着布丽的手走了五年,石榴头顶悄悄多了一段软绵绵的葱白儿。
中秋节,石榴买了二斤月饼。闺女不声不响地看月亮,两眼哗哗淌着白光。
“妮子越来越像她爹了,”石榴想。
黑压压的睡意袭来,石榴沉沉进入梦乡,梦里,看见亚麻头发红头发黄头发像五花六道的皮筋,把男人捆得一道道地,男人张着嘴伸着手指,眼白恍若畏畏缩缩的河泥。
八月十八,嘎啦婶儿来,叽叽呱呱,末了,意味深长加了句:“丫头,婚离得不赖。”
原来,布丽爹借钱去耍,仨瓜俩枣全赔了,要账的白天黑夜上门,几个女人像草上的露珠接二连三蒸发。男人的腿残了。
石榴若无其事地听着,看暗暗的日影儿印在门把手上,反射着奇异的光。
送嘎啦婶儿出门,她才发觉脚底两条筋咬在一起,像互不相让的鸡冠子蛇。
九月过后,一天天冷了,石榴织了顶黄线帽——闺女戴正合适;织了条红围脖——妈粗短的脖子有了新窝儿。
妈去接孩子放学,一红一黄分外显眼。
“姐,再打个绿围巾吧,”小弟媳取笑说,“你们仨站一块儿,交警不用上班咧。”
石榴真打了条绿围巾,一道深一道浅,草的香树的暖齐齐涌出来,挤呀挤的,弄疼了指尖。
年三十儿,布丽堆了个雪人,方头大脸,胸前安着两枚黑扣。石榴看见了,没吭气,脚底又有两条蛇撕咬在一起。
红红的鞭炮屑洒了一地,映着白白的雪,有点迷离。布丽没吃饺子就睡了,呼吸像一激灵一激灵的雨。
出了正月二月,三月三懒懒地来了。布丽要去放风筝,姥姥不让:“天凉,小脚丫老老实实在家看电视,多好。”她没注意,小脚丫已悄悄长大了一号。
那天下午,小屋静得出奇,桃红色的门帘打着瞌睡。石榴把舅舅舅妈送上马车,两袋豇豆顶着老头老太的膝盖摇摇晃晃。
“布丽,布丽!”石榴喊。小屋连眼皮都没抬。
“这孩子,亲戚来了不照面,走了也不送,什么样子!“石榴嘟囔着,却给哈欠撂倒在沙发上。
掌灯时分,石榴醒了,呆呆地看窗户黑黑的眼眶绕着四壁挠着顶棚。
门开了,布丽带回一股凉气,腮巴子鼓鼓的像灯笼。
“死哪儿去了,你?”石榴掴她,布丽闪都没闪,长长的眼毛像老家的篱笆。
半夜,布丽一抽一抽地哭醒。
石榴说:“咋了?”
布丽红萝卜样的手指直捂眼睛:“没事儿,梦见寒假取消了……”
哼,寒假还早哩,石榴给她掖被头,拉灭灯绳,忽然想起布丽的风筝上有个窟窿,有点像当年爷爷烙的大饼……
风大了,石榴又打了个喷嚏。前面黄帽头蹦蹦跳跳进了院儿,消失在门后。
时间好快,眼下已是十二月,快放寒假了。到时布丽不知要咋样野哩!
走进空荡荡的厨房,石榴眉头攒在一起。忘买菜了,对付一顿吧。得亏妈不在,不然又该唠叨自己没心了。
洗着米,石榴只觉得累,两手飘飘地像脱钩的翅膀。
布丽边上厕所边喊:“妈,下午让交社会实践费!”
石榴没好气地说:“天寒地冻的,实践个啥!”
布丽没吭气,石榴的话长了尾巴满屋跑,见门撞门,见墙撞墙。
蓦地,门开了,老皮黝黑的面孔探进来:“妹子,卖剩一把蒜苔。”
石榴一手罩着煤气灶,一边挤出笑脸:“大哥,白吃你的,咋好意思哩。”
老皮打个哈哈:“嗨,扔了可惜,吃吧。”
石榴不再推辞,招呼布丽出来接菜。锅里的油滋滋冒着烟,布丽房间的门吱吱咬着牙。
“这死丫头!”石榴骂。
老皮把菜放到案板边,有意无意地蹭了下石榴的手。石榴飞红了脸。老皮讪笑着,转身嗒嗒走了。
饭桌上,布丽扒着饭粒,一眼都不瞅蒜苔。
石榴说:“咋,鸡蛋酱比肉炒蒜苔好吃?
布丽说:“是,我就爱吃鸡蛋。”说着蘸两筷子酱抿进嘴里,小腮帮儿一动一动,像吐泡泡的鱼。
下午,布丽蔫头耷脑地走了,坚持不让石榴送。石榴走三步退两步,抻脖儿看布丽走进地下通道。道旁枯瘦的老树低低发出一声叹息,隐形的叶子打着旋儿。
石榴慢慢回到家,摇摇瘪瘪的储钱罐,心又抽搐起来。
“该死的社会实践!”她想,“妈咋还不回来哩?大弟的孩子早出满月咧。唉,小弟媳也大肚子了,不能跟她借钱!”
偏西的日头默默伏在窗上,石榴定定地看着太阳,从头发根儿到太阳穴到颧骨,全烧得慌。多少年了,她头回想,布丽爹但凡有颗人心,也该帮把手供孩子上学……
“嘭”,一只家雀儿撞在玻璃上,萎缩的眼白一点点漾开,像极了石榴梦里男人的眼白。
石榴扶住头,指尖神经质地一戳一戳,死男人,想他作甚?!
半晌,她慢慢出溜下地,打开柜子门,取出一件红大衣,对着阳光照——衣服样式过时了,颜色也不那么水灵,但总归是新的。
轻抚衣服的纹理,石榴的鼻孔又开始一张一翕,多少年了啊,这件衣服压在箱底?
那是当初结婚时的陪嫁,用红布绿布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细闻闻,有点霉味。
石榴把大衣平摊在床上。四周静极了,像没有人烟的所在——西边老皮家也仿佛钻进了地洞。
想起老皮,石榴微微叹了口气。
老皮是妈先认识的,他一人支个摊儿,大嗓门像高音喇叭叭叭叭,老婆子们顶喜欢他的菜。
妈接送布丽,老皮得空就塞一把香菜一捆韭菜……
妈动身去大弟家前夜,看着石榴欲言又止。
石榴说:“妈你咋啦?”
妈使挺大劲,憋出一句话:“老皮没媳妇儿,托我说个人。”
石榴垂下眼皮:“说呗。”
妈转了半个圈儿:“你觉着老皮咋样?”
石榴翻着眼睛看灯:“还行。”
妈下定决心似的站石榴跟前:“我不能接送布丽一辈子,找个好人,嫁了吧。”
石榴当晚睡得呼呼地。妈瞅着她嘟囔道:“没心没肺的东西。”
她不知道,布丽在被筒里静静地数羊,两只耳朵枕在肩上,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也不知道,石榴后半夜悄悄起身给布丽盖被,布丽黑黑的眼睛慌忙闭上,像给人发现要逃跑的小马驹。
布丽不喜欢老皮,石榴知道。
风又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走过街道走进院子,在窗前站住。昏黄的阳光像打碎了的蛋黄儿,歪歪斜斜晃晃荡荡,穿过红大衣钻进石榴梦里。
又看见了那畏畏缩缩的眼白。一场大雪下面,它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窨井,稍不留心就吃了你。
又看见了那叽里骨碌的大饼。两扇房门中间,它是一个窟窿连一个窟窿的筛子,过来过去都不易。
石榴抱紧了膀子,层层冷汗涌起,咕嘟咕嘟冒泡儿的是胃里的结石。头发湿漉漉粘在耳边,恰似跑累了的马的鬃,一道黑一道白,黑的是泥,白的是鱼鳔儿。
“布丽喜欢吃鱼,她不该属狗,该属猫才对,”石榴飘飘忽忽地想着,在空中对自己笑了笑。
“咣当”一声,像是门开了,呼呼啦啦拥进来几个人,喊的喊,叫的叫,长的圆的方的脸像高高低低的肥皂泡。
一股好闻的花椒味近了又远,旁边一个黄帽头顶着球球凑到跟前,黑黑的眼仁儿也冒着泡泡儿。
“你放学了吗,布丽?”石榴张开嘴,问。
她只听见嘶嘶的声音电流般撞击。一块滴水的毛巾轻轻落下来,盖住了石榴没说完的话。
石榴又睡着了。
梦里,那条绿围巾转身变成一片草地,布丽咧着豁牙漏齿的嘴吃吃笑,妈眯着眼睛微微点头,旁边大弟小弟一边一个喊:“傻大个儿,快烤鱼!”
鱼在哪里?石榴缓缓回过头,看见大饼一样的太阳下,一个粗壮的背影挥汗如雨,两手不停地翻来翻去,好闻的花椒味穿过他的腋下,扇着翅膀,像蝴蝶的胞衣。
是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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